锦绣前程
1.
“为什么会回来任教呢?”
面对这个熟悉无比的问题，付荣焕回答了无数个在夜里描摹过无数次的词语，“有教无类。”
然而最令他熟悉的是问问题的人在听到后的态度——浅浅淡淡地“哦”又带着尴尬和些许不解地转移话题，自己也开始新一轮地找着对方想要的回答开始一段半小时内必将草草结束的聊天。
其实他很想说是他自己想找个不再继续话题的方式，这其中的原因是一两句说不清的，他不想和别人说很多无用的空博人同情的东西，那种同情中又带着半分猎奇心理满足的眼神，他不是没见过。
“的确，你说的没错。”他不知所云地点着头，露出训练有素的笑容——一步跨进教室门，“可是我要上课了，等下课再聊吧。”
甚至还补上一句，“你的意见很有参考价值，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这就是平日里不断重复的对话，和没有对话基本上是一回事，他也不认为没人找他有什么坏处。基本上除了主动找学生了解学习情况，就不会主动去开启一段对话。只要在正当的大量劳动中保持沉默就好了，保持着如此生活之道的老师，可能只有他一个了吧。
久而久之大家也了解了他的性格，除了一两句寒暄也就没有话可谈。
直到李子明和安严无事闲聊时才谈到他老同学付荣焕的事，从此再也没有人来找他问一些无聊的个人问题，聊天话题也逐渐正常下来。
那天李子明话多到连耐心最好的陈仁都把茶杯往他那里移了移，示意他喝水。
2.
付荣焕在高中时是李子明多年的噩梦，每次那个在光荣榜上高高悬起的名字，尽管和他一直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的神情有天壤之别，可是每次李子明母亲看到那个名字时，都要开始夸一遍，开始激他。
“人家虽然是父母离异，但是啊——这个孩子学习好又听话。你看看你，现在这么幸福，连半个奖都拿不了，妈妈也不是说你不行，但是我总觉得——这孩子前途无量啊。”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对付荣焕本人他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这样反反复复说，他在心里对这个人的好感淡了好几层。以至于在他们被分配为同桌时，李子明没有任何理由就事事与他保持距离。
直到那天李子明作业忘了写，“大哥，英语作业借我康康可以不?”
“随意，明天凉面就麻烦你请好了”
“好嘞大爷！”
最后李子明被发现，在门外站了两个小时。
“其实我当时是故意的。”和李子明谈起这件事的付荣焕从容道，“我们当时坐在第一排，我当时想你还没傻到那种程度吧？没想到你还真的抄了。”
最后最让付荣焕印象深刻的，是李子明在凉面里加了两人份的辣椒，他吃完之后整整一节课都在恍惚中度过。
这是何必呢兄弟？
旁边的陈喜之抱紧了怀里的牛奶猫，感叹文科眯眯眼全是怪物。
3.
付荣焕那时也并不是很好过，毕竟每天被人们用同情的眼光打量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回来还要面对自己家里被歇斯底里的母亲砸的一片狼藉，收拾好东西，回到自己的卧室写作业。至于母亲是否在哭，还是东西又一个个被砸，他也不想管了。
“我不知道除了每月带她找医生还能怎么才能真正帮到她了，我能做的只是好好学习不给她添麻烦。”
如果不是父亲管不住自己的贪欲接下了那二十万，一切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付荣焕对于这样的现实，只能对同为学生的李子明说，“我除了学习还有什么选择可言呢?”
李子明听到这些只是愣愣地点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反驳。
“我不知道，一个人如果只是由于义务活着有什么意义。”
付荣焕站在路灯下，说到这里想要和李子明道别，“其实，这些说出来是很影响你心情的，如果给你带来了不便，可以当我没说过。”
4.
李子明这辈子最讨厌付荣焕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这句话是付荣焕当时的口头禅，而付荣焕改口也是在把省三好学生的名额让给他时。
“你需要这个去参加自主招生。”
“……”
“我想去的学校还不对文科生开放自主招生。”
李子明咬牙切齿，觉得对方简直是个认为自己高高在上的圣母，什么重要的东西都往外送
“这也是学校的决定，这是申请名单。”
“那你呢?”
付荣焕笑着，战术后仰，“三中很久没有文科状元了。对不起啦。”
李子明当时真的觉得学校下得一手好棋。
“小学课文《田忌赛马》。”他补充到。
结果是皆大欢喜，而付荣焕母亲在逐渐恢复后，也再次作为家属坐在表彰大会的观众席上露出笑容。
而付荣焕望着台下的人们和胸前土气的红花时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就在他在话筒前说第一句话听到自己回音时，他突然没有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了。
像赶作业一样的速度背诵全文后在克隆的掌声里退到后台。
他回想起那天在学校天台时老师把他拉回说的话，“你想让他人代替你跑到另一个不幸里去吗？”
“珍重生命吧。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有锦绣前程的。”
他在志愿单上填下了所有可以报的教育专业，谁知最后被老师知道了之后。对方没有欣慰的笑容，“我把你的大好前程毁了，你不应该浪费自己的才能。”
那个老师，在付荣焕作为老师回到高中之前，退休了。
5.
在大学时的日子，付荣焕也是有过女朋友但是最后由于不可抗原因分开了。
是由于女孩出了意外。
李子明也在现场，他亲眼看着付荣焕把手里的表彰撕开一道口子。
当女孩在医院时，他手机都快被打爆了，但是本人在为自己学位答辩时根本没有把手机放在身边。
最后，女孩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是却提出了分手，“你的锦绣前程更加重要吧。”
李子明听付荣焕最后一次说“对不起”也就是在那之后了。
他不是个好男友，因为似乎从小他就根本无法从父亲身上学到怎样当好一个爱人。
“我很无能。”
付荣焕终于这样承认了。
6.
最后让付荣焕走出来的，是他实习时，一个和当年的他一样胆怯的男生走到他面前鼓起勇气说出了，“老师好”这三个字。
或许他真的无法成为一个好的儿子，好的朋友，好的爱人。
但是很多人教过他怎样当一个好的老师。
这就是他自认为的。
锦绣前程。
7.
李子明讲完了，而老付早早就坐在了位置上，听着，默不作声。
“原来付老师这么厉害的吗?”
“付老牛逼别的就不要多说了。”
“靠，这也太小说了吧……”
“辛苦了，付老。”
不知道是什么幻觉，付荣焕对着围在身边的同事，露出了这十几年来最真实的笑容。
“老付你还是假笑吧。”李子明说，“你笑得好丑。”
“不接受你的意见，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8.
锦绣前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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